吃茶喝茶品茶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，其发展起来的茶文化是优良传统的积淀和结晶，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当我们细细品啜一杯清香的茶时，似乎也品味出中华文化的厚重和广博。从受儒、释、道思想影响的茶文化载体的蚕茧中，抽剥出道教文化的细丝，体会出深深绵长的道缘，将是一有意义的探求。

“茶”“道”相辅

（一）道以茶为佐——茶的自然功用与宗教功用

茶之性，益于人

“茶之为饮，发乎神农氏”（陆羽《茶经》）。作为历史悠久的饮品，茶最早的功能就是药，这从“神农尝百草，日遇七千二毒，得茶而解之”可以得到证实。除了解毒，茶还别有养生特效，“茶叶苦，饮之使人益思，少卧，轻身，明目”（《神农本草经》）。总之，茶之性，益于人。而道教之为“神仙之术，首贵长生”，除了打坐、炼丹，更有着摄生、服饵等丰富的养生方法和手段。那么，茶，以其既可“明目提神”又可“去脂轻身”之功效，自然成了道士们调理身心、辅仙佐道的理想药食。

茶之德，通于神

茶既使人心清目明、气定神闲，自然有助于修行者抱朴守一、通达神明。另一方面，茶生于灵山峻岭，承芳露，秉清灵，禀玄幽，草木仙骨，野稀之物，自然是供奉神仙的佳品。或因如此，道教的斋醮科仪中普遍用茶，且以天下第一蒙顶茶献供瑶台诸神，称为“清祭”，可助达天庭。由于茶可通达大道仙界，在道教的追荐科仪中也有“三奠茶”。可以说道教洞天福地，大宫名观无不植茶种茗，可饮可祭，宋代五大道场九宫山建茶寮观，专司茶事，全真道净明道等，重大道教活动皆用茶为祭。

（二）茶假道而兴——茶的社会功用与世俗功用

茶之名，达于君

由于上述茶在道教生后中的重要地位，许多名山道观出产的稀世珍茶，在用于祭神的同时又作为“贡茶”而闻名朝堂。例如道教“清祭”专用的川蜀蒙顶茶，自唐朝开始到明清一直为贡茶，为茶史中罕见；青城道教秘制“洞天贡茶”早在唐代即享盛名，《茶经》《茶谱》皆有录，现为“青城四绝”之一。再如，史载武当“太和山出骞林茶，木之并者，芽茁如阳羡，能涤烦热，道流所珍”“初泡极苦涩，至三四泡，清香特异，人以为茶宝”，后“供明王朝宗室享用”……就这样，经由道教，茶凝结出了能够代表中国茶文化高度的良多精品。

茶之兴，遍于民

唐代李姓王朝以老子为祖先，为表“奉天承运”，又封其为“太上老君”，社会弥漫着极强的崇道氛围，于是，一种与之相适应的、精神与生活密切相连的茶文化应时而生。自茶神陆羽《茶经》问世，更是茶风流布，茶道大行。在庙会期间，很多宫观都有煮茶迎宾的传统，而随着庙观经济的发展，不少庙观本身或周边都开始设茶舍茶寮，专供香客品饮，如上海城隍庙、成都青羊宫、二仙庵，四川青城山，武汉长春观等。很多社会上的茶楼茶肆，也将茶房装饰成仙家楼阁，以“八仙”“仙家”“群仙”为名的茶馆比比皆是，好的茶叶也以“仙茶”“神仙茶”“仙芽”“神品”相称。红楼梦中妙玉所奉之茶名曰“老君眉”。可见道教影响的流风泽被，人们品茶也就是要品味一下神仙般的感受。另外，中国人迎宾待客所素有的敬茶献茶之礼，据说也有着深厚的道教渊源。道经《天皇至道太清玉册》载：“老子出函谷关，令尹喜迎之于家首献茗，此茶之始。老子曰：食是茶者，皆汝之道徒也”。就这样，经由道教，茶也渗入到了中国老百姓的人伦日用。

综上，茶的养生功用尤为追求长生久视、清净自然的道教所重，并被融入宗教生活的点点滴滴；而道教对茶的钟情，也使得茶借助道教文化的流行，融入到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，可谓天人合一、雅俗共赏。

“茶”“道”相成

（一）道以茶为托

以茶托隐寄志

晚唐以后饮茶的风气，由唐的“酒仙醉士”转化到宋的“茶仙茗痴”。酒朝渐退，逐步饮茶超过饮酒，成为宋代日常生活的第一大饮料。文人所写的茶诗，甚至超过了酒诗：以茶赋闲，以茶托隐，以茶寄傲，以茶明志。茶文化初始实为隐逸文化的缩影，而隐逸思想实为文人士大夫习老庄的结晶（隐者多为道者，道士是隐逸队伍的主干）。文人士大夫一方面渴望入仕有成，一方面爱好隐居，渴求逍遥长生。与道士交往是时尚是情操，更能显示高洁不俗。而品茶清饮，正是道士们崇尚自然，和合贵生，返朴归真的人生宗趣。

以茶喻丹示道

全真派的兴起，则辟径朝着以茶悟道，以茶入静，以茶养生，以茶喻丹的方向发展。如王重阳祖师在《请史四哥啜茶》诗中云：“木金间隔并无邪，邪正其心趁彩霞，段段接生云外物，牛儿回首得新茶”。木金乃金丹语。从内丹学的角度来看，金喻为魄为情。木喻为魂为性。性情混然不二，则金木无情，情随意定，则金木无间，其心得平常，可为入道之本。“盖心属火……名曰汞、木、龙。肾属水……名曰铅、金、虎。先使水火二气，上下相交，升降相接，用神火烹炼，使气周流于一身。气满神壮，结成大丹”（《续藏经．禅宗永嘉录》）。如此看来，重阳祖师的茶诗，借焙火煎茶，内涵隐秘：金水烹木茶，自然相交，升降相接，其气传透，结出光灿灿一金丹。茶、水、火、盛器（壶、杯）仿佛构成炼丹的象征要素。一次成功的烹茶，就是一次外丹烧炼，内丹修炼的过程。这是道教咏茶诗的真意，也是全真道茶诗的统领之作。以此意看其它全真茶诗就会迎刃而解。

（二）茶因道而灵

茶风之去奢入俭

文人雅士独品对啜之间涤除玄鉴，学道参禅，谈玄悟真，实为老庄玄学流风遗韵。虽然儒家禅宗创造了茶的仪式，佛家把茶事更加程式化，宗教化。而执著的道士们，仍守着自然无为冲寂超然的归趣。即不十分看重茶的程式，也不探究其中的技巧。没有法则才是道教顺乎自然的最高法则。无怪乎，茶至宋代，制作龙团凤饼极尽工巧“无以加矣”。而崇俭抑奢苦己利人的全真派祖师邱长春诗曰：“虚心实腹唯求饭，待客迎宾不点茶”（点茶是宋代一种繁复的饮茶方式）。元代全真派兴起，道风流行，茶人受道家冥合万物道法自然的影响，开辟了茶人与自然融合的饮茶风气。给茶文化回归道趣重返自然趋于简约打下基础。明朱洪武下令取消龙团贡茶，以散茶冲饮，遂开千古茗饮之风至今。其子朱权便说：“茶乃天地之物，巧为制作，反失其真味，不如叶茶冲泡，能遂自然之性”。

茶心之返璞归真

全真派马丹阳祖师有一首广为流传脍炙人口，深为茶界重视的《长思仙·茶》：

“一枪茶，二旗茶，休献机心名利家。无眠为作差。

无为茶，自然茶，天赐休心与道家，无眠功行加”。

这首词看似平淡，却言浅意深。嫩叶初展如旗，茶芽尖小如枪，曰旗枪（宋代亦称枪旗），属茶中珍品，经营中茶商利润更大。这么好的茶，如果为投机应变钻营谋利之人所用怎么行呢（机心在内丹修炼称做巧伪）。他们喝茶而失眠只是为了更大的贪图利禄。茶的本色是无为的自然的，并无所谓绝品上品之分。是大自然恩赐掘弃名利的修道之人，为此所用，能增添修炼的功力道行。这首词为后世茶人所推崇，认为道出了茶的自然无为，无机无巧的纯朴性格，如此看待而喝茶，达到了亲近自然，获取无挂无碍的心灵感受，更是修真养生，净化思虑的玄物神品。

茶境之超然洒脱

陆羽所著《茶经》所列茶人，大部分为道教（道家）人物。著作中羽化飞升、神仙典故，“精”、“俭”、“静”、“德”等茶饮的精髓思想，无不体现道教赋予其中的文化底蕴。而被称为茶“亚圣”的卢仝有一首脍炙人口的“七碗茶诗”，堪称千古绝唱。这位不愿为官，一生以茶为伴的“茶痴”这样写道：“一碗喉吻润，两碗破孤闷，三碗搜枯肠，惟有文章五千卷。四碗发轻汗，平生不平事，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，六碗通仙灵，七碗吃不得也，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，蓬莱山，在何处？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”。诗录至此，两腋生风，茶通仙灵的吃茶境界已然道出。饮茶艺术是道教生命价值的神圣体现，反映在中国茶文化中的是一种动态的道教精神，“这种和平艺术，造就着一种民族精神”。

综上，道教的参与使得茶更富有精神内涵和审美意趣，而变得高雅、纯粹、空灵。这既是茶对道的彰显，更是道对茶的成全。

结语

“形而下者之谓器，形而上者之谓道”。“茶文化”若从狭义上看，毕竟只是一种器物层面的文化，而“道教文化”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文化。“茶”字拆开即为“人在草木中”，说明茶作为“物”，一定是在为“人”或主体的使用当中才开显出丰富、深邃的文化意蕴的，充分体现出人化自然、自然人化的思想，即所谓“我与天地同根、与万物一体”的“天人合一”。道教，作为中国文化的三大流派之一，就在同“茶文化”的互动中为其注入了带有道教文化特色的独特印记，有些甚至已成为“茶文化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足可见中国文化中的“茶”与“道”之水乳交融、相辅相成。

其实，道教与茶不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之相契，全在“自然”二字。茶乃天地间之清物，生于灵山幽岭，以清风明月云雾为伴，以阴阳五行八极为侣，是道士自我的化身，养生契宗归，清静合旨趣。茶使道教的信仰、哲学和精神形象化，物象化，使道教对宇宙大道规律和天人感应合一更深刻地把握，道教理论和观念自觉地融入了茶文化之中，互感互通，并肩前行。而道教将契合自然的茶和以茶为载体的茶事活动，高度统一起来，成为我国人民生活中独具特色和最具魅力的生活艺术。正如日本著名学者冈仓天心所说：“道教奠定了审美理想的基础”“道教对亚洲生活的主要贡献在美学领域”。道教精神创造了茶文化中的自然流派，“茶道是道教的化身”。

今天茶已进入千家万户，国人提倡茶为“国饮”，每个中国人都应喝上一杯“至真为上”的茶，从中体会“道法自然”道家精神。（该文发表于《中国宗教》2021年第1期）

【作者简介】陈明性，号悟玄，自称荆楚道人，1968年11月出生于湖北省仙桃市沔城镇，系陈友谅第十八代子嗣。中国道教协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；湖北省荆州市第五届政协委员；普宁市第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届政协委员，并被评为第九届优秀政协委员。

2006年至今，任广东普宁市七星洞道观住持；致力于弘扬南武当七星洞天优秀的道教文化。2020年，10月30日，当选为普宁市道教协会会长。